对话冯柳:详谈逆向投资核心方法
2016年,冯柳接受上证报独家专访,详谈逆向投资核心方法。
时隔两年之后,近日冯柳再次接受上证报独家专访,讲述他这两年来对投资的深度思考。
投资之道
记者:您的核心投资风格是什么?
冯柳:我的投资风格是不择时、不对冲、不用杠杆、不做空、不做复杂的衍生品,始终保持高仓位单边做多,赔率优先情况下的分散潜伏,以及在概率与赔率统一时的重点突破。
逆向为主,但不见得经常集中投资,因为我是赔率优先体系,一定是分散介入。
持有的股票数量也非常多,首先要满足高仓位原则,所以在概率不足的时候我会在很多赔率高的股票上做分散投资,当确定性大的时候再换仓提升比例,所以叫“重点突破”应该比较恰当。
记者:您的投资方法感觉是建立在经过很多年摸索和独立思考之上的,自成一派,跟我们通常见到的基金经理操作风格不一样。
冯柳:有的人自身条件比较好,人也进取,所以会以增强能力为先。
我则根据自身情况构建了一个“弱者体系”,就是假定对这个市场上的大部分东西,我都看不穿,所以我要等它简单地呈现在我面前,强调的是“简单”与“呈现”两个词。
因此,我很少自己去研究,而是选择大幅上涨或下跌过的股票,回避方向不明的股票。
我需要完全的呈现,而大幅度的单边走势后,其背后的主要逻辑一般都会呈现出来。它必须是简单直白的呈现,不是我去挖掘和研究后的理解。
记者:弱者体系的含义能展开描述一下吗?
冯柳:弱者体系就是假定自己在信息获取、理解深度、时间精力、情绪控制、人脉资源等方面都处于这个市场的最差水平,能依靠的只有时间、赔率与常识,我的整个投资框架都是立足于这个基本假设而建立起来的。
我把市场分为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两种,强者是要深度研究,让盲区消失,所有方面都要看见,弱者是只要不呈现就看不见。那收益看不见没关系,得到了会更欢喜,风险看不见是不行的,所以就要等它呈现出来,变成风险可见,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大幅下跌过的股票的原因。
那么长时间的单边下跌后,它的理由一定会被市场呈现出来。跌了那么久,原因路人皆知,不需要你去做深度研究也能找到主因。
我经常开玩笑说,对一个很熟悉的股票研究得很充分,却亏钱了,然后,你归结为意外,但下次还是继续这样的不幸运。
那么,为什么不把它反过来,去靠幸运与意外挣钱呢?很多东西事后看虽是必然,事前看全是偶然;也有很多东西事后看全是偶然,事前看其实是必然。
其中的关键就是赔率与常识,用赔率抵御风险,用常识增加确定性。当然,后期我有所进化。
即便风险看不见,但只要收益那部分足够大,能够一俊遮百丑,风险暴露时能够被市场原谅也可以。当然,前提也是看得见的那部分被高度呈现,而不是自以为是。
所以,要么大幅下跌,要么长期上涨,前者是逆向投资的理论基础,后者则是顺势投资的基石,两者并不冲突。
不过,我的逆向并非真正的逆向,真正的逆向是在观点激荡时勇于交换观点的人。我的逆向只是形式上的,内心其实是承认对方观点的。
记者:当涨跌的主要逻辑呈现之后呢?
冯柳:那就针对其涨跌原因进行分析。我最喜欢的是企业基本面没问题,但因为风格原因被市场杀估值。
再就是企业有点问题被市场怀疑,就像是人生了病,没发作时容易被忽视,到严重的时候又会很担忧。
我不去分析你这个病什么时候能治好,因为太专业。我会把它无穷简化,简化到什么程度呢?
我就只找那些虽然不是很强壮,但至少是个年轻人,你在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去关爱他。
我们都生过病,开始的时候你觉得症状不严重,这就是股票刚开始下跌,虽然有点小风浪,但我扛得住。但是后来严重的时候,都难受得不想活了,其实最坏的时候往往已经过去了。
这要求你是一个年轻人,拥有自愈能力;你的病情已经被呈现了,得到治疗是大概率。什么时候被治愈、怎样治愈其实不用搞太明白,那是医生或企业管理者的职责。当然,我们得确定这不能是一个绝症。
我有时赚的钱连自己也没有预料到,虽然后面我有时也能圆回来解释清楚。因为我持有了,我会知道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,但挣钱跟当时是否那么清晰的知道无关。
记者:在行业选择上有什么偏好吗?大家认为您主要投资消费领域。
冯柳:我是机会驱动而非研究驱动,所以不存在我偏好与不偏好哪个行业。当然,会有熟悉与不熟悉之分,它决定我进入这个领域的方式和姿势。
如果对某个行业不熟悉,我就只守正不出奇,只选择大家有共识,并且都相对认可的标的,不会去挑选自己觉得好的标的。而在我熟悉的领域就会去出奇,可能会挑选一些市场有分歧的标的。在某个股票上你赚过钱,持仓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熟悉,但是做哪个股票不是由熟悉与不熟悉决定的,是由机会决定的。
我2015年底成立产品时花时间研究最多的是豪车4S店与博彩,都是很不熟悉的领域。虽然事后顾虑太多没有做好,但选题还是对的。
可能对一些领域我不熟悉,但我也会去做,前提是你得知道自己不熟悉,所以要借鉴其他人的看法,入界宜缓。像今年新关注的那些行业,其实严格意义上都是我以前没做过的。
能源、化工、公用事业、零售、医药、汽车、设备制造、原料中间体、互联网等今年都关注过,当然医药以前也经常做,但分支领域很多,生意模式也不尽相同。
之所以这么做,主要原因是我熟悉的行业从去年开始就处于中高位,市场已经演绎过了。我比较喜欢没有演绎过的品种,演绎过的品种我可能会持有但不会去开仓,哪怕后面还有很大的空间,我也不会去买。
因为我觉得,相对于原来持有的人,我没有优势,毕竟别人早你一两年持有。我不会因为一个股票后面还有大机会就会去做,我更多的去想会不会吃亏。
我在选择标的的时候会比较多地从博弈的角度去思考,但是我持有的时候是没有博弈心态的,就是纯投资角度的持有。这两年白酒板块很牛,很多人看到我过去的网名总是会来问我对贵州茅台的看法。其实2006年以后我就没有碰过它,当时只是初上网络随便起的一个ID用户名而已。那个时候很多人都用持有过的股票起网名,没有想到后来的其他含义。
我跟贵州茅台没什么关系,拿的时间并不长,这两年在白酒方面的配置也非常低。以前投过几年白酒,后来做基金产品,总想多拓展一些视野,所以精力就没有放在那边,今年增配的也都不是消费领域。
记者:为什么把开仓和持仓区分开来?
冯柳:持仓成本会影响我的心态和行动力,虽然有些人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扰,但我不行,我只能找适合自己的模式。这一点同事经常和我聊起,说为什么把持仓跟开仓区分开来?
同事说那就是一个成本意识,你把成本忘掉不就得了,之后的决策跟你多少成本买的有什么关系呢?
我说这个东西会影响心态,同事认为会影响心态是不对的,也不客观。所以,很多人在这些方面是不存在困扰的,但是我就不行。
刚开始做散户的时候我就发现,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天赋比较好的人。同样的情况别人不慌,我进去晃荡一下就慌得不行;别人不会被成本困扰,我却老是记着。这实际上跟一个人的性情与天赋有关,我是属于那种特别不适合投机的人,所以我需要顺着自己的人性去做,不去改变和控制它。
记者:反复的开仓和漫长的持仓过程中,需要什么样的心态去配合?
冯柳:做到心智成熟、心态年轻吧。尽可能多地思考但也别老态龙钟,不要介意犯错,多冲动未必是坏事。
我经常跟客户说,不要神化我,凭什么我就一定要连续正确,那不正常也不科学,以后摔了跟头也很正常,本来就是普通人。有人说你这个是平常心啊,其实不是。
淡化得失叫平常心,而我们面对的得失太大了,硬要淡化那是自我欺骗和麻痹,这违背了投资中的诚实品质。我觉得最重要的是“是非心”,这与得失无关。
是怎样就怎样,该做的事情哪怕有再大的损失、再大的慌乱也要去做,哪怕这样非常难以接受。
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,知其不可为就是“得失心”,而为之就是“是非心”。
记者:您是如何成长与学习的?
冯柳:孔子说“困而知之不如学而知之”。
困而知之是需要自己亲身经历,但失败的路太多,无法一一承受,所以只能祈祷自己足够幸运恰好碰到一条成功道路,然后提炼总结不断复制。
学而知之则更上一层,但也只适用于简单环境,复杂模式则无法应对,因为复杂之所以为复杂,就是因为它不太容易被识别和借鉴,哪怕事后回过头来你会感叹说如山岳般古老,但在当时,你还是会觉得这是第一次出现。
所以,仅靠学习能力是不足以应对市场的,还得“思而知之”。所以,思考能力比学习能力和丰富经验都重要。
记者:您的投资理念是基于可知论还是不可知论?
冯柳:这个世界有简单和复杂两种思维框架。
有人是极简思维,抓主要矛盾,这在简单市场中比较有效,但容易缺乏敬畏心,经常大赚大亏;有人是复杂思维,觉得是多因素与矛盾发生作用。
复杂思维的人比较容易敬畏世界,但缺乏定力和自信,而且会比较累。我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是既有简单的一面,也有复杂的一面,有可被我们感知的方面,也有不可被我们感知的方面。
我倾向于找到可被感知的方面去坚守,然后放弃复杂的方面。解释复杂其实就是一种贪婪,我们要放下所有的贪婪。反过来,不敢面对简单就是恐惧,这也是需要放下的。在市场里,方向是简单的。
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看一个股票的最高点最低点的原因,因为那里代表着最单纯的思维。什么是复杂的?节奏是复杂的。
就像创业一样,很多人都共同看到了未来的前景,被如此明确的方向所感染,但最终死在了复杂的过程节奏中。
股市也一样,需要找到简单的方向,然后应对好复杂过程。简单的东西需要坚持,这是立身之本,但也要警惕被复杂所侵蚀,两种思维要并存不悖。
记者:在您看来,优秀的基金经理需要具备什么样的品质?
冯柳:我认为,具体什么品质都不重要,因为品质都是人身上的,都是人性的一部分。不管什么样的品质,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总有让你弱点暴露出来的场景。
很多天赋异禀的人,准确率极高,但最后却死在准确率高上面。
因为准确率高的时候就进入了简单模式,认为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如此简单,就很容易栽跟头。
所以靠天赋、靠品质都走不远,一定是靠科学的训练、系统的学习和独立思考,最终形成恰当的是非标准和行为准则。